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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12月1日是第31个世界艾滋病日，每逢此时，社会各界都将聚焦艾滋病议题，作为国内权威的艾滋病信息平台，中国红丝带网（CHAIN）邀请到流行病学专家王若涛，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策略信息顾问郭巍博士，中国青年报记者陈轶男和青少年全力以赴罗晓娜从国家政策，性文化和个人保护等方面再聊聊中国艾滋病疫情和防控，也把深度、有趣的观点分享给更多的人。

 

CHAIN: 各位老师好！非常感谢大家百忙之中可以出席此次访谈。我们就先从最近的热点聊起吧。据我所知，每年9，10月份，也就是开学季，关于青年学生艾滋病疫情的舆论就比较多。今年还出现如“中国艾滋病病例增加，是因为取消对患病非洲学生的入境限制”这样与留学生疫情相关的言论，其中网传文章提到，“中国新发现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艾滋病人，在近几年呈暴增态势，原因包括中国从2010年取消了对患有艾滋病、性病、麻风病的外国人的入境限制，以及大量非洲留学生的涌入。” 各位老师能否从公共卫生、道德和法律层面，介绍一下我国为什么要取消对患有艾滋病、性病、麻风病的外国人的入境限制呢？

 

王若涛：我对当前中国艾滋病疫情有过一个比喻，叫 “温水煮青蛙式的增长”， 它不同于1980年代后期吸毒者分享吸毒用的针头针具，造成的交叉感染为主的爆发式传播； 也不同于1990代中后期以河南为核心的中原地区，大规模的非法采供血传播。现在经注射吸毒传播得到有效控制，经不安全输血及使用血液制品传播也基本阻断了，而是以性传播为主的“温水煮青蛙式的增长” 传播。

 

我国在血液安全立法保障，落实 “四免一关怀”，戒毒药物维持治疗、清洁针具交换、和100%安全套项目以降低危害的政策，围产保健阻断母婴传播，以及在HIV单阳家庭中推广综合干预措施减少二代传播等等，都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是，我们也认识到：我们尝试了多年的对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进行强制管理检疫，将艾滋病“御国门之外”，实践证明是不能达到预防控制艾滋病目的的；单纯书本式的健康教育，也很难改变人们的性行为。

 

你提到的关于青年学生艾滋病疫情的舆论，出现 “中国艾滋病病例增加，是因为取消对患病非洲学生的入境限制”，“中国新发现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艾滋病人，在近几年呈暴增态势，原因包括中国从2010年取消了对患有艾滋病、性病、麻风病的外国人的入境限制。”，我个人看法，这是一个错误的伪命题。

 

一、近几年没有呈暴增态势， 而是“温水煮青蛙式的增长”。 每年新增的发现的感染者人数和每年存活的人数都在增多，不反映的疫情暴增态势。吴尊友首席专家已经做了解释。二、2010年开放对艾滋病的入境限制，与我们国家艾滋病感染人数的增加，没有因果联系。除了韩孟杰主任和吴尊友专家解释的理由之外， 我再补充一点：从1985年起20多年实施严格，将艾滋病“御国门之外” 和《严防艾滋病传入》的政策，没有达到目的。现在，我国估计存活感染者已经达到125万，全国几乎所有区县都已经报告了HIV感染者， 再回到早年无效的政策，就会奇迹般地有效吗？

 

所以，我认为要抛开这个错误的伪命题，把艾滋病的防控建立在科学证据基础上，主要策略是三条：一、构建以“安全性行为”为特征的“健康又负责任的性文化”， 有效阻断HIV性传播的流行；二、提高咨询检测的可及性和随访治疗的规范性，有效实现 “药物屏蔽HIV的传染源”； 三、继续保障血液安全和其他有效的公共卫生措施，完善有利于艾滋病防治的社会环境。

 

CHAIN: 郭老师，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是怎么看待入境限制这个问题的？

 

郭巍：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一直致力于推动世界各国取消针对HIV感染者的入境、旅游、短期逗留、长期居留（包括学习和就业）的限制，并支持各个国家在自愿的基础上开展HIV检测和咨询，并根据本国的情况为外籍HIV感染者提供医学随访观察和抗病毒治疗服务。目前已近共有超过140个国家取消了HIV感染者的入境限制。

 

CHAIN:王老师刚才提到我们应“构建以‘安全性行为’为特征的‘健康又负责任的性文化’”，我们之前也做过一个网约调查，如今的年轻人看待性和似乎以前有很大不同，这是否给他们健康方面带来了更大的风险？您如何看待性文化与性传播疾病之间的关系？

 

王若涛：我先补充一下，我指的性文化包括社会流行的性观念，性道德，性行为。从阻断性传播这个途径来讲，艾滋病的传播也受社会文化的影响，可以说，它是由性文化决定的。性行为是一种先天性的本能行为，通过这种途径的病毒传播一般都很难控制，只能由特定的性文化去引导、调整。我们的健康教育界常提：现在很多青少年是“知行分离”的状态，知道艾滋病的危害和传播途径，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并不能做到有效的防护，他们对于性的认知和实际的行为是相分离的。我个人感觉，这个说法不完全。每个青少年的实际性行为，是受本人的性观念、性认知、和性道德的制约，而青少年本人实际的认知，是复杂多维的， 是和行为发生的情景密切关联的，青少年本人从来是不会“知行分离”的！相反，青少年的实际性行为，从来不会是只受我们健康教育界 “正确的艾滋病的危害和传播途径核心信息” 认知的制约，它们倒常常是“知行分离”的！

 

你们的网约调查，说明如今的年轻人看待性和以前有很大不同，起码和我同龄人在青少年时代大不相同。这说明性文化是可以改变的，实际上性文化就是不断在变化的！构建一个有利于艾滋病防治、有利于阻断艾滋病传播的性文化，尤其在男男同性性行为人群的 “亚文化”中，是完全可能的！这才是保护青少年自己免受艾滋病感染的“治本之道”。

 

CHAIN: 谢谢王老师回答。艾滋病防治是一个需要全社会参与的公共卫生问题，那么针对艾滋病防疫的主要策略是什么？和早些年有何不同？

 

郭巍：此次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的新闻发布会总结了中国艾滋病防治工作的主要策略和取得的成就，包括了基本阻断输血传播、有效控制注射吸毒传播和母婴传播、实施扩大监测和扩大抗病毒治疗以及改善抗击艾滋病的社会环境。这些策略虽然有时间的先后，但更多的是根据中国HIV的流行情况进行的综合防控。

 

当前中国艾滋病以性传播为主的特点，决定了中国的艾滋病防治必然要走多种举措并举的综合防治道路，全面开展母婴阻断，加强青少年和年轻人的健康教育，开拓和创新重点人群的综合干预模式，强化感染者的随访关怀与治疗，构建中老年人群社区文化生活等。这些内容在此次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的发言中均有明确的阐述。

 

CHAIN:谢谢郭老师，不过我们看到确实有一些数据，例如，每年新诊断发现的感染者人数，从2013年大概9万人，到2014年的10万人，2015年的11.5万，2016年的12.5万，2017年的13.5万，每年新增的发现数都在增多。又如，每年报告存活艾滋病感染者人数，从2013年至2017年底，这组数据分别为43.7万、50万、57.7万、66.5万、75.9万，也是逐年增长的。我们的防治是不是有效的呢？

 

郭巍：你谈到的这个问题是非常专业的技术问题，也是很多人容易误读误解的问题。新发现感染者人数和报告存活感染者人数，两个数字实际上都不能很好的反映艾滋病流行情况。新发现HIV感染者受HIV检测的影响，通常检测的越多发现感染者也越多。报告存活HIV感染者除了受HIV检测影响外，还受已经发现的感染者是否接受治疗的影响，治疗的越多，存活的人数越多，感染者积累的也就越多。这两个指标都是反映了我国艾滋病检测与治疗的情况，并不能全面的反映HIV流行的情况和防治效果。

 

HIV新发感染是国际上公认的反映防治效果的最敏感指标，但是由于HIV感染后没有症状的潜伏期很长，新发感染很难被诊断和发现，目前在国家水平上评估只能用数学模型。卫健委最新发布的评估结果显示，我国HIV新发感染人数相对保持平稳，最近几年基本稳定在每年8万人左右，平均每天有220人新感染HIV病毒。

 

CHAIN:可能这些数据对于大众还是比较专业的，特别是青年学生疫情增长的数据，大家一看就会非常吃惊，非常担忧。

 

郭巍：近些年来我国报告的青年学生HIV感染者人数的增加并不是孤立的现象，这一现象是在我国HIV以性传播为主和重点人群HIV检测逐渐加强的大背景下出现的。15-24岁这个年龄段是我国大多数人发生首次性行为和养成生殖健康习惯的关键时期，青年人群在缺乏生殖健康常识的情况下发生不安全性行为的比例较高，不论是校内青年学生和校外青年人群都受到HIV等性传播疾病的影响。最近几年随着社会和政府主管部门的关注，校内学生中HIV的病例数有所降低，说明现有的宣传和防治措施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是校外青年人群情况可能还不乐观。为此，我们应该将生殖健康教育的实施进一步提前到义务教育阶段，让青年人在走向社会之前就已经具备最基本的生殖健康意识和自我保护能力。

 

CHAIN:嗯嗯，除了针对艾滋病进行宣传教育，推广性教育也是我们必须要重视的。各位老师是否能讲讲为什么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要把推广检测作为防治艾滋病的重要议题之一呢，中国有哪些做法呢？

 

郭巍：进行HIV检测是知晓感染HIV与否的唯一手段，也是开展后续的随访关怀和治疗的前提，对公共卫生和个人健康都至关重要。早期发现，早期治疗既能降低和减轻服药副作用，又能缩短传染期减少二代传播风险，是利己利他的行为。今年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将“Know your status”作为世界艾滋病日的主题，就是要推广HIV检测。

 

中国一直将扩大检测作为艾滋病防治的重要手段，在医疗机构的重点科室，在部分重点人群中开展HIV检测。目前全国有30000多个HIV检测机构和社区检测点提供HIV检测服务，其中疾控中心更是提供免费的HIV检测服务。

 

罗晓娜：没错，自艾防中心开展检测月活动以来，各个组织机构都响应今年“12.1”的主题，大力推广检测，我们也推出了检测相关的系统知识，除了郭老师提到的疾控中心，各地县级以上的医院、妇幼保健机构和社会组织都可以提供检测服务，学生也可以在设立自助尿检售卖机的高校方便的获取检测试剂。

 

CHAIN:非常感谢各位老师的建议，最后，大家能否给青少年提些具体可行的解决办法呢？假设他们遭遇到感染艾滋病的问题该如何做？

 

郭巍：近些年来，艾滋病防治技术在不断发展。青少年朋友在发生不安全性行为后，最好及时进行HIV咨询和检测，如有必要根据专业人员的建议及时进行暴露后预防和开展HIV检测。如果HIV检测结果为阳性，那么应及时遵医嘱按时按量进行HIV抗病毒治疗，同时合理调整膳食，适当锻炼身体，提高身体免疫力。国内外大量临床证据已经表明，坚持按医嘱进行HIV抗病毒治疗可以有效降低体内HIV病毒载量，降低传染性，提高生存质量，恢复正常生活和工作。

 

陈轶男：我觉得首先要建立一个正确的认识，不要被社会上对艾滋病的妖魔化和不正确的认知影响和拖累，不要恐慌，寻找专业的心理支援，有问题可以向一些组织机构求助。然后就是遵医嘱，好好服药，继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