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HIV”的流行
HIV已经变得可预防,可它还在持续蔓延。或许是时候让我们——无论是直是弯——不再对性讳忌莫深了。
我的朋友Dave经历了两次死亡。他死了,就像我们入睡、恋爱、丢钱和迷路一样:先是缓慢地演进,然后一切突然发生。一次死于身体里的HIV,一次死于精神上的HIV。
Dave是一个新泽西男孩,热爱列车且当上了地铁驾驶员。20岁时——那个HIV大流行的80年代早期——就在他出柜之后几个月,他不幸感染了。从此他拒绝性行为并决定禁欲。抗逆转录病毒药物救了他一命,但是那个时候的药物只是单一疗法,难免会因为病毒产生抗药性而失效。
40岁的时候,Dave住进了曼哈顿中城的一个高档地区。很多HIV感染者能在那里领到受政府补贴的公寓。你能看到他脸上犹存俊美的风韵和傻傻的甜蜜,看起来非常可爱。紧接着他爱上了一个二十几岁的直男,是那种无关肉体的爱。对这个小男生来说,Dave像是一位自己童年所缺失的耐心父亲。对于Dave来说,这是一段迟到的激情。然而不到一年,他们的友谊就破裂了,因为他们无法满足彼此的需求。他们大吵了一架。那个男生摔门而去,顺便扔下一句恶言:“你被艾滋病弄死最好。”
Dave低下头,反反复复地对我说:“我肯定不会寻短见。但是若是死于HIV,也许是一种解脱。”没过多久,Dave患上了具有耐药性的鹅口疮。他的食道发炎,一吃东西就痛。曾经救他一命的早期HIV药物已经让他体内的病毒产生了耐药性,连当今三联疗法所使用的药物也失效了。他体内的病毒开始疯狂复制。虽然还有一种新的静脉注射抗真菌药物卡泊芬净可以用,但他只用了一天就出院回家。回家不到一周,Dave去世了。
Dave死于一种病毒,但我认为他也死于失去感和羞耻感。他慢慢地死于污名化的枪林弹雨,死于灼痛的忧伤,自己的隐私被当作致命的武器。他受到令人不安的情绪的伤害,来自异性恋和同性恋世界中对于HIV根深蒂固的偏见。于是有一天,他就死了。
也许你会说,这是那个时候的事情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这句话对吗?显然不对。尽管相关研究突飞猛进,又有新的防治措施,HIV疫情还是在持续蔓延。美国每年有5万HIV新发感染,这个数字从2007年开始保持稳定(1980年时的峰值为13万)。究其原因不在于医学,更多的是行为、心理和文化的因素。
美国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宣布,如果HIV感染以当前幅度持续增长,现在的年轻男同性恋到五十岁时将有一半感染HIV。与同性发生性行为的年轻男性群体中的感染数目一直在增长,尤其是年轻黑人男性。亚特兰大的埃默里大学的一项研究指出,黑人男同性恋和双性恋如果从18岁开始性活跃,那么到30岁的时候就有60%的可能性感染HIV。从全国来看,安全套的使用率一直在下降,无保护肛交越来越多。HIV新发感染在欧洲和亚洲也呈现出相同的趋势。全世界每天都有6300例新发HIV感染。
疫情还在持续,今年(2015年)在波士顿举行的第21届逆转录病毒和机会感染大会(CROI)传来好消息:“治疗即预防”(Treatment as Prevention,TaSP)这一原则被证明是有效的。一项为期两年的研究“PARTNER”跟踪了800对伴侣,包括异性恋和同性恋,每对情侣都由一个HIV阳性和一个HIV阴性组成。所有研究对象均不持续使用安全套。实验期间共发生了大约45000次插入式性行为。在对HIV阳性的一方进行治疗的情况下,没有一个HIV阴性的人被感染。 “暴露前预防”(Pre-Exposure Prophylaxis, PrEP)也被证明是有效的。如果你是HIV阴性且正在进行无保护性行为,那么每天吃一片抗HIV病毒药物“特鲁瓦达(Truvada)”能让你被传染的几率降低至少96%。“暴露后预防(Post-Exposure Prophylaxis, PEP)”同样被证明是有效的,它指的是在怀疑有暴露后的72小时内开始,连续服用28天的药物,包括两到三种抗逆转录病毒药物。在一项针对医护人员针刺意外伤害的病例研究中,PEP能降低81%的传染几率。
虽然听上去简单,但是在取得这一阶段性胜利之前,我们经历了几十年的困惑和冲突,这使得消灭这个疾病的过程十分艰难。
以PrEP为例,即使PrEP于2012年就在美国被批准应用,如今使用人数却不足1800人。一个男同性恋者告诉我:“如果我们能够穿越回那个黑暗的HIV流行年代,每个人都会用PrEP。但在2014年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一个理由是担心PrEP可能取代安全套,从而开启一个纵欲狂欢的新时期,使其他性传播疾病更为猖獗。在之前的HIV瘟疫时期,每个人——不管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都笼罩在艾滋病的恐惧中,很多同性恋色情场所都关门大吉,关门速度比警察的突袭检查还快。而现在这个相对缓和的时期,HIV感染已经变成了可治疗的慢性疾病,但随之高风险行为开始增长,而且在一些人群中反弹得很厉害。
这种强烈的反弹来自深刻的隔阂——和感染一同出现的是HIV阳性和HIV阴性者的隔离。其中一些人选择了“血清状态配对”,也就是只与HIV感染情况相同的人发生性行为。人身攻击此起彼伏。那些提倡使用安全套的人被嘲笑为“戴套卫士(condom Nazis)”,而热衷于无套性行为的人被贴上“无套脏鸡(barebacking sluts)”的标签。
“我们还活在战场上,互相指责别人负有责任、别人是淫荡的、别人传给我HIV却没告诉我,”Mark King说,他是一个HIV感染者,拥有一个深受喜爱且敢言的博客My Fabulous Disease,“在拥抱‘治疗即预防(TaSP)’之前,我们要破除相互对抗的观念。”
Michael Weinstein是总部在洛杉矶的全美最大的HIV/AIDS相关健康组织艾滋病健康基金会(AHF)的负责人,他也加入了这场论战,把特鲁瓦达叫做“party drug”。在抗议中,一项以#removeWeinstein为推特标签的运动展开了。但是Weinstein正如他那个年代的其他人一样,经历了疫情最严重的时期。他们在80年代建立了AHF,来关怀饱受折磨的艾滋病终末期病人——那些人浑身是创伤,因为肺炎挣扎在存亡边缘,全身耗竭得只剩下骨架。即使HIV从猛虎变成了普通的慢性病,他们仍然提倡必须使用安全套。
从那时起这个世界变了很多。如今,没有警察会突袭同性恋聚集地,我们有了合法的同性婚姻。
然而历史上形成的污名化仍然根深蒂固。尽管17个州(2015年)已经实现同性婚姻合法化,还有35个州和至少66个国家将HIV暴露列为犯罪。2008年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案子,Nick Rhoads在爱荷华州被裁定为传播HIV罪,然而他只是在一次约炮中和别人发生了有安全套的性行为,并且体内病毒载量不可检测(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没有安全套也无法传播HIV——译者注),原告也没有因此感染HIV。他在监狱里服刑18个月,终身有了性犯罪的标签。
阴性还是阳性?婚姻还是监狱?你的命运是哪一种,而这意味着什么?如今的男同性恋受够了挥之不去的污名化,自然而然地厌恶他们负担的医学风险。
科技的发展让人们能够比以往更容易地为其行为承担风险。如今,男男性行为者可以在Grindr和Manhunt等社交软件上即时约炮,他们可能会预先表明自己是HIV阳性或者阴性(比如,Grindr的标签 [tribes]中就有“poz ”一项, 代表HIV阳性)。而在某些社交软件上,你还可以找到PNP这一标签(代表“派对和游戏 [party and play] ”,这其实暗示着他们会使用流行毒品,例如冰毒)。
Grindr应用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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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HIV of the mind
作者:Jill Neimark
是一位屡获殊荣的科学记者和作家,也是DiscoverMagazine的特约编辑。她最近的一本书是TheHugging Tree(2015),目前住在美国佐治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