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的护士都是最棒的”
核心提示 宋晓璟挽起他的裤腿,发现他的腿已肿得很厉害,而他却兴奋地告诉护士新买的治血栓的袜子是如何好,还不忘表扬护士姐姐的温柔体贴
每天早晨8点,北京协和医院感染科病房的护士长张艳彬带领护士们开始例行查房。
在护士提醒患者称体重或做询问的时候,有些健谈的病人和她们聊起了自己的往事,偶尔还会和护士开个玩笑。被善意调侃了的年轻女护士自己也笑了起来,对同事指那个病人说:“他就是这么可爱,太可爱了。”
转完一圈,护士们回到一个装着密码锁的房间,分组配药,当配药单做完标记后,大家都戴起了无菌橡胶手套,再次出发去病房,给部分患者打吊瓶。
“刚才的病房与普通病房有什么不一样吗?” 护士赵霞告诉《望东方周刊》,那个与护士开玩笑的“可爱的”病人,是一个艾滋病毒携带者。
作为收治艾滋病人和病毒携带者的病房,这里并没有任何人们想象中的焦虑和不安。
“我们也都经历过胆怯和紧张,刚来感染科的时候,我们连给患者输液都不敢,都是主治医生亲自动手,有这样的榜样在那里,我们也很快适应了,”赵霞说,“艾滋病患者在护理过程中,最怕的就是有创治疗,比如输液打针,但只要措施得当,操作规范,用我们主任的话说那就是‘想被传染都是很难的’。”
护士长张艳彬说,“来到我们科就诊的都是已确诊的(艾滋病人或病毒携带者),我可以很骄傲地说,我们科的护士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轮到她输液了,她会说不的。不仅是医疗护理,护士们日常的工作还包括给患者洗头、洗脚、剪指甲。我们平时会告诉大家思想不能放松警惕,但是,这不是只有在护理艾滋病人时才需要的,是在每个科室任何时候都需要的。”
“在这里,留下的护士都是最棒的。” 赵霞对自己的工作很自豪。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每周二、三的上午是协和医院感染科专科门诊时间,七点半左右,护士宋晓璟拉着一个黑色皮箱准备赶去门诊部,看上去像是个“白衣”空姐。
“你怕吗?”宋晓璟对本刊记者的发问提示了这个门诊的特殊性。
这是李太生教授的专家门诊,2000年他在协和医院创办了HIV实验室,2001年开始接受第一批患者,患者资料都被严格记录用来做药物治疗分析。在这个实验室里工作的护士被称为“专科护士”。
门诊部里一上午都很忙,李雁凌指着早晨拖来的皮箱说,“这里装着所有今天要来复诊的HIV感染者的病历档案,详细记录着他们患病情况和用药情况。现在医疗条件好了,尤其是2008年国家对HIV部分药品进行免费治疗之后,病人数量多起来了,我们的工作也越来越复杂。”
在这里,护士和病人的关系很特殊,对话的主题除了病况,还有不少生活的话题,好像熟人、朋友一样。有个患者蹭到护士耳旁说:“我昨天喝酒了,吃的药全吐了,怎么办?”表情就像犯了错的孩子。
李雁凌在这里已经工作了6年,她说:“当时医院选拔‘专科护士’,而专科护士在国内刚刚兴起,还需要通过考核,有一定挑战性,我就主动想试一下。我丈夫也是一个医务工作者,当初选择来艾滋病科的时候,他说,‘去吧,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转个圈便能看到阳光
李雁凌至今还记得她刚来到专科病房工作时见到的一个病人。“一天中午,医院通知我在妇产科就诊的一个女孩被查出是HIV感染者。我过去的时候,看到她正在独自落泪。我花了两个多小时和她谈话,她也渐渐答应会接受治疗。可是,3个月之后,依然没有看到女孩前来就诊。”后来李雁凌主动给那个女孩打了电话,但她几乎没有回应就挂断了电话,此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我希望她在别的地方接受了治疗,如果她放弃了,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李雁凌说。从那个女孩的消失起,对于这些被社会当成异类的“专科病人”,她就多了一份特殊的惦记。
在李雁凌的患者中有一位70多岁的老人,也是在治疗其他病症时查出来的。当时老人坐在轮椅上,眼睛里充满绝望,嘴里喃喃说:“我怎么得了这么一个脏病?”无论护士怎么劝说,他都不接受治疗。就在李雁凌推着他进入抽血室的时候,老人突然用双手撑住门框,声嘶力竭地大喊。
这个老人的放弃对于李雁凌来说是又一次打击。“我们每次都尽量在第一时间赶去疏导病人,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强迫病人接受治疗。” 李雁凌她们意识到,这类病人最煎熬的阶段是在刚知道诊断结果之后,那个时候的心理调试很重要。“于是我们就想方设法,让他们在第一时间明白,感染了艾滋病毒,就像得了糖尿病和高血压一样,只要终身服药,他们依然可以过得和平常人一样精彩。”
“有的时候,患者当时想通了,过一阵又想不通了,反反复复,我们的思想工作也就持续地做。”李雁凌说。
有个患者一度治疗得不错,某次来就诊的时候忽然出现了肺炎症状,李雁凌便问他:“前两天不是还挺好的吗?你按时吃药了吗?”他灰心丧气地说,“昨天又想不开,去淋雨了。”这个患者的情绪波动特别大,常常来实验室和护士絮叨着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我就告诉他,这儿很多患者在知道病情后会更加珍惜生命,努力规划人生,不少人现在工作生活上都做得很出色。后来,这个患者也找到了一份工作,开朗了很多。”
“我们常常容易会被患者的悲伤故事所打动,被带进他们的灰色心境,可是我们又必须及时把他们从那个封闭的圈子里拉出来,他们有时只是背对着阳光,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给他一个动力,让他转个圈,他们马上就知道阳光在哪里,勇敢地面对,而不是逃避。”李雁凌说。
也被他们感动
在HIV实验室里,从医生到护士手机都24小时开着。患者都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不论是休息日还是晚上,患者只要来电话了,他们就会帮助解决问题。
艾滋病患者的用药很复杂,多达十几种药,必须按照一定比例顺序服用。护士每次会和患者交代两遍,再让患者复述一遍,好像老师指导学生背书。
但复杂的问题还是会出现,比如病人吃了药后呕吐,很难弄清楚哪些药已经吸收了,哪些药要重新服用。尤其是,这些患者通常都不愿被别人知道自己在吃药,在公共环境里很可能因为紧张吃错了药。
“我们科的患者和其他病人有个巨大的区别,那就是他们往往没地方倾诉,没家属支持,护士这时候就必须承担一些护理工作以外的功能,比如听他们倾诉,给他们安慰。”李雁凌说,“但他们也常常让我们感动了”。
有个患有淋巴癌的艾滋病患者,来就诊时满脸笑容地叫护士“姐姐”。宋晓璟挽起他的裤腿,发现他的腿已肿得很厉害,而他却兴奋地告诉护士新买的治血栓的袜子是如何好,还不忘表扬护士姐姐的温柔体贴。聊了一会儿,宋晓璟挽着他的胳膊把他送了出去,还告诉他等他住进病房“姐姐就去看你”。
一个患者每天要上班,还照顾着朋友的母亲,生活辛苦,但他特别开朗。“一次他在我们这儿聊了一下午,在他走后,我和雁凌都哭了。”宋晓璟说,“没想到,这个患者担心自己影响了我们的心情,还给我们传来Lady Gaga的音乐,逗我们开心。他们特别知道感恩,特别细心,特别坚强,他们常自嘲的是‘我不坚强还能怎么办’。”
有的患者不仅自己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生活,而且还帮助做一些宣传。有位患者甚至自愿向夜总会小姐介绍艾滋病的传播途径和预防。“他们能面对社会歧视迈出这一步,不简单。这样的病人,会让我们觉得工作很有意义。”李雁凌说。
宋晓璟告诉本刊记者一个故事:在超市结账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身后一个人也没有,而别的收银台排满了人,“原来我手里拿着几份艾滋病患者的材料,封面印着大大的‘艾滋病’字样”。
类似的事经常发生。当宋晓璟在业余英语口语班上做完自我介绍后,听见下面一阵议论纷纷,老师也用惊讶的口气反问,“艾滋病?!”
“烦并快乐着”,对工作意义的认同感让这些艾滋病专科护士“淡定”地面对职业带给生活的种种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