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人的家
解说:得知这个故事是从一位敬老院院长那儿,今年夏天的一个夜晚。
同期:来关大门的时候,看到大门外边就坐着一个娃娃。
解说:那是个小男孩,独自坐在门口。
同期:他不哭,那个娃娃他不哭,我等了好半天都没人来领,我说哪家的大人好狠心。
解说:这个孩子到底是谁?他的父母究竟为什么要把他留在敬老院门外,孩子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我叫李小萌,37岁,记者,我知道自己哪天出生,父母是谁,家住何方,获得这些个人信息对我来说理所当然。但是,对于那个孩子来说,这些最普通的个人信息却可能是永远的秘密。
这个坐在地上的小家伙就是被敬老院院长发现的孩子。
同期:他自己坐下去。
同期:起来吧,你把他拽倒的。
同期:没事的,没事的。
同期:咋个啦?不哭,不哭才是乖娃娃。
解说:这里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寄宿制的学校,而是……
同期:是不是你?你还要照呀,你这么爱照相啊?你摆个姿势给我?来,你摆个姿势,最帅的。
解说:这群被安置在救助管理站里的孩子,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几乎都难以回归自己的家庭,看上去有些简陋的平房成了他们得以躲避风雨的居所。
谈月(西昌市救助管理站副站长):他不好动,他不接触其他人,一个人经常都是静静地自己坐在那里。
解说:谈月是救助管理站的副站长,她和这个在敬老院门口被发现的小男孩已经相处了三个多月。
记者:你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第一眼看见他是什么样子?
谈月:我看到他就一个人坐在那个屋子里的小凳子上,哼哼唧唧的很不舒服的那种感觉,然后面色就是面黄肌瘦,眼睛也没有眼神,就耷拉着脑袋,就这样不舒服(的样子),后来带小孩的阿姨就跟我说他一点都不想吃饭,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很烦躁,睡不好。最重要的是她们给他换洗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他的肚子鼓鼓囊囊的,胀得很大,肿胀着,但是他的胸部,胸腔这边的肋骨那些地方全都是皮包骨头,很瘦很瘦的一个小孩。
解说:谈站长和救助站的同事把孩子送往医院,经过检查发现孩子得了肠梗阻。
谈月:住了十天的医院就把肠梗阻那个问题就给他解决了,我们又把他接回到站里。
解说: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刚出院的孩子又开始生病了。
谈月:开始就是浑身就长那种小疹子,再过了几天小疹子破了以后,全身的皮肤开始溃烂。
记者:你们给他采取什么措施进行治疗?
谈月:马上又第二次送医院。
解说:这次,谈站长他们被医院告知孩子的病远比想象的要严重,而要想给这个孩子进行治疗也绝非易事。
2010年7月中旬,当地的疾控部门对孩子进行了艾滋病的检测。
刘倩萍(西昌市皮肤病性病防治站 站长):这是一个病得很深的小孩。
陈康林(西昌市皮肤病性病防治站 副主任医师):表情是淡漠的,不哭不笑,没有表情。
解说:刘倩萍是当地皮肤病性病防治站的现任站长,陈康林则是已经退休了的老站长,长期的工作积累令他们都意识到孩子的病症很可能是感染了艾滋病病毒所致。但是,下一步还必须给这个孩子进行艾滋病病毒的确证检测。
陈康林:按国家规定,他的检测必须要有个人全面信息,他的姓名、性别、年龄、家庭住址、门牌号、身份证号都必须要。
记者:为什么做艾滋病的检测必须要提供这么多的丰富的个人信息?
陈康林:因为在艾滋病工作才开展的时候是不要实名制的,最后全国发现很多艾滋病感染者查出来过后没有详细信息,无法跟踪和随访治疗,最后国家慢慢地就实行了实名制检测。
解说:我第一次意识到如果一个人感染了艾滋病病毒,提供最普通的基础个人信息无论对于检测和救治都会变得十分重要。那么对于这个孩子来说,除了他的父母之外,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出生日期。这是否意味着他将很难获得进一步的检测和救治呢?
陈康林:没有姓名,没有年龄,没有他的父母信息,那是挺麻烦。
记者:那这种麻烦目前解决不了?
陈康林:还是就这样,双方的主管领导下来研究特事特办,然后给他取名,他的岁数只有根据他的公斤体重来估计。
解说:据说,当时老站长提议给这个孩子取名为民生一号,但这个有点古怪名字立即被在场的人们否定了,最后大家一起决定就叫他民生。
记者:像这种特事特办的情况多吗?
陈康林:这个是第一个,第一个。
解说:2010年8月,疾控部门经过确证检测证实民生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并将检测结果告知了民生的临时监护人救助管理站。
记者:刚一听说这个检查结果的时候,吓一跳吗?
谈月:好像我也不是非常吃惊,因为看到他那个样子这么瘦,还有被遗弃,多少肯定是有点什么问题家长才会遗弃他。
解说:根据检测,民生现在体内的CD4淋巴细胞计数只有170多,而像我这样的成年人CD4淋巴细胞计数的正常值是800到1000。这意味着民生的免疫系统已经很难正常发挥作用,每天若干次服用抗病毒药物成了他不可缺少的功课。
记者:从这么小开始治疗有可能痊愈吗?
陈康林:从目前的观点来看,小孩好像最长的寿命大概是15岁。
记者:顶多活到15岁的话还是让人觉得挺悲观的。其实他是有机会避免感染这个病的,如果他的母亲能够发现并且进行母婴阻断?
陈康林:对,因为如果他的母亲发现以后,只要她怀孕7个月就开始服用抗病毒药物,然后生产的时候也加服,婴儿生下来的时候也开始服用,那他(孩子)完全可以避免。
记者:就完全是个健康人。
陈康林:对,但是我们科学在发展肯定在近一段时间,近几年或者十年肯定有根治的。
记者:它就获得了时间的机会。
陈康林:获得了时间的机会,那有新药上了,那也很可能活到七八十岁。
解说:中午,救助站开饭了。
同期:排好,排好队。
同期:来点菜叶子,要多吃菜叶子。
记者:那你们这的人都介意他有这个艾滋病吗?
谈月:不介意啊,我们经常都是和他在一块儿,像他们吃饭这些都没有分开,睡觉也没有分开都在一起,生气了。
记者:那您觉得他跟其他孩子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谈月:就是比较孤僻,不爱说话,不爱跟大家一块儿玩儿,也不交流甚至有时候还排斥其他的小朋友。你看有时候好好的,他又会这样哭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边烦躁,这个我们都只有猜测,就是看到他太可怜了。来,民生你自己故意坐下去的,这个是故意的,好了,好了,不哭了,蛋蛋来了,蛋蛋来了。
解说:每天救助站都会给民生加餐吃一份蒸鸡蛋,喝一盒牛奶,为了增强他的体质,这样的特殊待遇可是其他小朋友都没有的。
同期:哪个拿给他的?
同期:我拿给他的。
同期:你拿给他的呀。
同期:是啊。可以不?
同期:可以啊。
同期:民生身体没你们好,知道吗?他需要补充一下,明白吗?
同期:耶,耶,明白。
同期:民生乖,民生乖。
解说:为了让民生能够渐渐地融入集体,站长带着小朋友们一起游戏。
同期:指一下,小敏的鼻子在哪儿?指给我看,找一下。那我们先找其他人的,小静你先找她的。来,我看啊,抬起头来,小静,你找下鼻子在哪儿?
同期:阿弟,你整啥呦?
同期:哦,鼻子,对了。嘴巴,耳朵,耳朵在那儿啊,还有没有耳朵呢?还有没有?
同期:这边。
同期:对了,这边还有一个,指过来,头在哪里?这儿啊,在这儿看到吗?民生指到了。
同期:耶,第一名啦,民生第一名啦。
同期:民生你叫一下,叫一个嘛,叫一个咩,你看这是绵羊的脚,喜欢小敏。
同期:看,是吗?变漂亮了是吧?变样了没有?变了。
解说:每个月的15号是民生例行体检的日子,由于他服用艾滋病抗病毒药物,医生需要对他的肝肾功能定期监测,及时发现药物的不良反应。
同期:好了没,好了吧。
记者:他还真挺乖的,平时多勇敢的,每次来都是这样,小小哭一下就完了。
谈月:不,有很多次都没哭的,今天这么多人看着你,你还哭了。
解说:医生根据民生的身体特征估算他的大概年龄在三岁左右,由于正处于快速生长发育期,因此需要不断地根据他体重的变化而调整抗病毒药物的用药量。
同期:乖。
同期:多少?
同期:81.5 (厘米),有9公斤呢。
同期:头围是多少?
同期:48(厘米)。
解说:终于,饿了一个早上的民生吃上了热包子。
记者:他食欲一直这么好么?
谈月:不啊,刚开始的时候根本就不想吃,服这个药胃口就更好了。
解说:和民生一样,当地进行艾滋病抗病毒治疗的所有病人,在这天也都要进行免费的例行体检。
记者:在这个防治站管理的艾滋病人有多少?
宋本莉(西昌市皮肤病性病防治站 抗病毒治疗科科长):现在管理的病人有196个,每个人都建了档案的,他们的档案都非常齐全,包括个人资料、家庭资料,还有家庭生活状况,生产状况都有。
记者:民生的档案也在这个柜子里?
宋本莉:民生的档案也在这个柜子里。
记者:我看看,这就是民生,这就是民生的档案,没有姓,就是叫民生。
宋本莉:当时因为他是孤儿,不知道跟谁姓,当时身高是多少?当时身高量的是82(厘米),今天也是82(厘米),体重当时是只有8公斤,今天有9公斤,然后根据我们临床判断,他属于艾滋病四期母婴传播的,具体母亲是谁,我们也无法追踪到。
记者:在这些档案当中,时间最长的?
宋本莉:是从2005年1月1日开始的。
解说:这天,有个别进行抗病毒治疗的病人没有按时到皮防站来体检和拿药,而根据工作规范对于这些缺席的病人必须挨个追踪和随访。
陈康林:来咯,来咯,你把你挑担(连襟)喊上,听到没有?郭志超,你们两个经常在一起活动,咋个找不到呢?不晓得呢?赶快点啊,你每次都拖拖拉拉的。
同期:重了还是轻了?
同期:轻了,轻了4斤。
解说:在陈站长的催促下,这位病人来体检和拿药了。
他叫腾国西,后来我才知道若不是老站长叫他来拿药,在白天我能遇见他的机会几乎等于零。
腾国西没有正式的工作,夜里出来跑摩的是他唯一能够挣到钱的机会。
记者:到什么时候就一直会有人坐车?
腾国西:基本通宵都有人坐。
记者:通宵都有?你天天晚上一通宵在这儿等吗?
腾国西:因为现在就只有晚上跑一下了,白天根本不行,以前白天晚上都跑,像现在我跑50块钱(一天),以前我就可以跑100块钱。
记者:晚上跑是合法的吗?
腾国西:这种摩的本来就不合法,但是又不得不用这种工具嘛。
记者:禁止摩托车11月1号,到现在为止,你通过开摩托车挣了多少钱?
腾国西:五六百块钱。
记者:那一个月能挣一千块钱?
腾国西:我现在负担重。
记者:你的开销都有什么呀?
腾国西:娃娃嘛。
记者:孩子。
腾国西:就我和我爱人两个人,她也是什么工作也没有。
解说:其实那天在皮防站腾国西走后不久,我又遇见了他的爱人。
腾国西的爱人名叫刘敏,也是一位感染者,在跟国西结婚之前刘敏曾经有过一次婚姻,老站长对他俩的情况一清二楚。
记者:他跟刘敏怎么认识的?
陈康林:跟刘敏怎么认识的,那也是一个话题。刘敏的前夫他知道她是感染者后就分居了,孩子他也不想要了,他害怕。
刘敏:也不是他跟我离婚,是因为我坚持要离。
记者:你要跟他离?
刘敏:最开始没提出离婚呢,是因为他去检查以后,他没得(艾滋病),我就想这个事情我都找陈站长说过,我说他没得,万一哪天我万一传染给他,那不是就害他一辈子,他也怪我,我不如趁现在。
记者:我想知道你签了字之后,你心里的感觉是怎样的?
刘敏:难受啊,那个眼泪水反正就包不住就一直哭,就一直哭,但是再哭,我想到哭能解决什么事情。
记者:你性子挺硬的。
刘敏:其实有很多时候,人家看我表面上我个子矮小,但是重要的关口,我自己一个人能挺就挺。
解说:当时刘敏没有想到,后来并不需要她独自去面对人生的所有关口。
陈康林:滕国西就主动地出击,主动地对刘敏好,我们也给他们撮合,当时他来问我可不可以,我说可以。我叫他们把结婚证一领,就把户口搬过来,搬过来之后就按我们西昌市政策对待那可以享受低保,所以夫妻双方都享受低保。
记者:他们当时办婚礼了吗?
陈康林:办,他们办,他们小型地办,当时请了我,还给我带了糖。
记者:那后来为什么又决定跟国西结婚?
刘敏:他能接受我,他来的时候我一下觉得,好像找到那种同病相怜,有苦,心里有什么能够一下子全跟他说出来。
记者:你觉得比找一个健康人好?
刘敏:因为起码跟一个健康人在一起,我就要顾忌这样、顾忌那样,但是如果他有的话我就不是那么顾忌了,对我,还有对这个娃娃,主要是对这个娃娃,我想到第一,这个娃娃不是他亲生的他都能对她这样子,我还是比较感动。
记者:他人不错是吧?
刘敏:主要就是他对我这个娃娃确实好,再之后他就说,他愿意负起责任。
同期:重新摆个(姿势)拍。
同期:就摆这个,又让我摆姿势。
同期:爸爸,喝口水,爸爸,我在你背上,侧过来一下。
记者:我看她跟你挺亲的,一直抱着你,搂着你脖子,你这么疼她是因为什么呢?是为了让刘敏高兴吗?
藤国西:很想完完整整的到死。
记者:就是这种父爱的付出,也是完整人生的一部分。
藤国西:对。
记者:你是这么想的,她喊你爸爸喊得亲吗?
藤国西:她还是发自内心的。
刘敏:每到星期天,娃娃就要出去玩,像今天我跟她说,妈妈带你到公园去,昨天晚上觉都睡不着。
记者:是吗?
刘敏:高兴得很,她一直念叨,妈妈到公园去玩,公园里面有什么?平时也没带她出来玩过。
解说:刘敏和腾国西的家距离这个公园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但这却是孩子第一次到公园来玩。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要上学了,她希望跟其他同学一样每天让爸爸妈妈接送自己去学校。然而,这个愿望让腾国西和刘敏感到十分为难,他们并不希望自己公开出现在孩子的生活圈里,但同时也不想让孩子失望。那么,这个小小的矛盾到底该如何解决呢?
在腾国西和刘敏组成的新家庭里,孩子成了两个人共同的希望所在。但是,他们俩人却都尽量回避在家庭之外的地方出现在孩子的身边。
记者:学校不知道你跟他爸爸的情况。
刘敏:不晓得,一般我们都接她这些都是她爷爷他们在接,我的想法就是能尽量不晓得是最好的,当然如果说实在瞒不过去,那也没法。
记者:孩子不是健健康康的嘛?
刘敏:是,她是健康的,但是你晓得现在还是有很多人都会歧视我们这种病,基本上就是每天她都跟我讲要我去接她,怎么说呢,早上她就说,妈妈你去送我嘛,有时候我就把她送到半路上,我就看着她进学校,但有时候呢,下午我还是去接她,我就跟她说走出学校,走到外面来,我在外面等你。
记者:你一般等在学校多远的地方?
刘敏:在几十米嘛,因为这样子的话能不让别人看见。
记者:女儿有没有问过说为什么妈妈你不能把我送到学校门口?
刘敏:她就问我,妈妈你到底有什么病?
记者:你怎么讲?
刘敏:我当时没有跟她说,我就直接没有跟她说,没有说我有这个病。没有说病的名字,我只跟她说我有传染病,别人不晓得,人家就觉得你是不疼自己娃娃,心里真的不是滋味,有时候看着自己娃娃。
解说:作为父母刘敏和腾国西难免会觉得对孩子有所亏欠,而平常不太爱说话的腾国西则用他自己的方式尽量对孩子有所弥补。
记者:你跟国西结婚之后你们俩吵架吗?
刘敏:还是有吵的时候。
记者:为什么事吵呢?
刘敏:就是因为娃娃要吃东西,就因为这个我和我老公吵架,买东西这些,有时候娃娃看其他娃娃耍那些东西,她就要,我就不给她买,我老公就说能尽量满足就满足她,从来娃娃哪怕家里面说她、骂她,我打她,她都找她爸爸。
解说:为了能给家里多挣点钱,腾国西每天晚上在孩子睡熟之后都要上街拉活。
我计算了一下,腾国西从午夜到清晨的六七个小时里能拉到十来个活儿,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待中度过。
抽几根烟,半夜吃一碗鸡蛋面算是他对自己的犒劳。
同期:差点盐味。
解说:尽管腾国西和刘敏谁都没对孩子说过家里的实际情况,但是孩子从父母的争吵中已经明白了生活的艰辛。
刘敏:前两三个月那段时间,我老公才买摩的时候,到处借钱,生活有点点紧张,当时学校里面就要催交中午餐费,她(孩子)回去也没跟我说,就欠了几天。那天我去接娃娃,我就在外面一直等,她就没出来,我说这娃怪了,到哪去了,结果她就跑到厕所躲着不出来,我就在外面等,傻傻地等。
记者:她干吗要躲起来?
刘敏:她说老师要问她交中餐费,她又没有钱,她身上。我在外面起码等了个把小时,等我进去,去找,我问里面保安,我说看到娃娃没,他们说没有看到,把我吓死,然后保安一起跟我找,后头我就到厕所里去,她就在厕所里站着,一下看到我,抱着我就哭起来,我就问她,我说你为什么在这儿站着?她就说老师让我交中餐费,我说交中餐费,那妈妈交嘛,她说你没拿钱给我,老师要问。我回来,我就跟我老公说,我老公就说,他说你看娃娃那么小,她心事那么重,他说真的以后尽量让她在金钱方面不要在她面前提,你不要随时跟她说你不要买这样,不要买那样,没有钱。我说,你不跟她说,她看到别的人家娃娃玩,她也要,那你怎么办?你不可能事事将就她。
记者:所以女儿和其他普通家庭的孩子还是不一样,成熟了。
刘敏:是啊,人家,我朋友们都说我们这娃娃有时候好像太懂事,太懂事,我尽量有很多事情不让她晓得就不让她晓得吧。
记者:看着女儿这样,你会有那种挺对不住她,挺愧疚的那种感觉吗?
刘敏:有,有时候我觉得我不生她还好点,但是,有时候我又在想,如果没有她,我又没有生活的勇气了。既然他(腾国西)说,这个娃娃没得(艾滋病),我们就好好待她,好好地无忧无虑地生活,生活到哪天我们走了,我们也算是尽到做父母的责任。
解说:由于一直没有工作,刘敏始终觉得自己对家里的贡献太少,有一天她突然想到或许自己也能做点什么。
白天,刘敏和好朋友小芳相约来到附近的小镇上,她们的目标是这个废品回收站。
同期:一斤好多(钱) 啤酒瓶。
同期:两块钱一斤。
记者:你们今天是在商量去收垃圾的计划是吗?
刘敏:我觉得如果能在那儿开一个收废站的话,我们自己辛苦一点下乡来收,还是有收入。
记者:你们两个女孩做这个做得起来吗?
刘敏:只要自己吃得苦,肯定挣得到钱的。
解说:小芳家在农村门口有块空地,在小芳家周围有很多村庄,但是由于交通不便很少有人来收废品,刘敏想到可以在这儿搭个棚子做堆放废品的仓库。
记者:你们都有老公,老公养着不行吗?
刘敏:靠他一个人不行,前阵子有一天,我跟他一起去喝药,坐在那个摩托车上,他居然在摩托车上都睡着了,开着摩托车睡着了,好危险,那个眼就这样闭着,当时把我吓的,你不晓得。
解说:经过实地考察,刘敏和小芳越来越觉得开废品回收站的主意不错,但是有一件事她们俩却都没法解决。
刘敏:我们害怕的就是。
记者:害怕什么?
刘敏:如果我们在那儿办(回收站),就害怕喝美沙酮不方便。
记者:喝美沙酮不方便,离这儿多远?
刘敏:普格(镇),她不晓得是多远,只有走70多公里。
记者:在那儿周围就没有能够喝到美沙酮的地方么?
刘敏:没有,就只有西昌这里。
解说:由于刘敏过去曾有过吸毒的经历,每天按时服用美沙酮替代海洛因已经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
记者:报名字就知道是她了,都认得了?你到这个地方来天天来在这儿吃美沙酮多长时间了?
刘敏:我从2007年,差不多三年多了,反正没有断过,三年多。
解说:刘敏生活的城市西昌是全国最早开展美沙酮维持治疗的试点城市之一。在2004年开展初期,国家政策对病人的标准设定较为苛刻,例如需要满足当地户口劳教两次以上等条件,但在具体实践中这样的标准设定,使得一些需要美沙酮维持治疗的人无法立即获得必要的治疗,而刘敏就是其中之一。
刘敏:那时我们也来问过,人家就说你不是本地人,没法享受这个。
记者:那如果2005年那时候你能用美沙酮的话,提早两年到现在会怎么样?跟现在比。
刘敏:如果说在2005年的时候,我能享受到这个,我相信对我自己,我的一生都有所改变。
记者:从什么时候就改变了?
张亚峰(西昌市皮防站美沙酮维持治疗门诊):从2009年开始,因为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逐渐逐渐地一条一条地(门槛)降低下来了,现在门槛已经很低了,只要你有你的身份证,有你的体检报告就可以来服用,然后有一个非常好的数据,就是说开展以来服用美沙酮的人没有新发的艾滋病人。
记者:到这儿来服用美沙酮的病人他们有什么顾虑呢?
张亚峰:第一个他害怕身份的暴露,还有一个每天得固定往一个地方跑,这也是他们一个顾虑,挺牵扯时间的,因为长时间服用美沙酮以后整个人的身体状况,各方面都比较都健康了,恢复正常人了,他也希望能回报社会也就是说找一份工作。
解说:我从医生这里得到一个好消息,不久后刘敏想要开办废品回收站的乡镇也将开设美沙酮维持治疗门诊,这会不会令她少了些后顾之忧呢?而在刘敏居住的社区里艾滋病防治工作也成为社区医院的服务项目之一。
记者:具体怎么做呢?
孙显祥(北城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主任):我们的医生分片包干,网格化管理,也就是说医生和护士分区域,比如这个涌泉街,我们就五到六个医生。
记者:管这一条街?
孙显祥:管这一大片。
记者:他们跟居民都很熟悉吗?
张亚峰:比如说我们建立健康档案,哪家住在哪个地方,比如住在涌泉街50号或者住在涌泉街180号,这家几口人,老人几个,中青年人几个,儿童几个他们都很清楚。
记者: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工作下放落实到社区医院当中去?
王振(北城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副主任):国家卫生医疗体制改革过后,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准确地说就应该是城市当中最基层的医疗单位,因为它和老百姓接触最密切,就像我们这个地方一样就修在居民最集中的地方,而且也是居民最需要医疗救助的地方。
记者:对于艾滋病人的隐私保护方面,你们是怎么做的?
王振:如果初筛阳性,没确诊之前我们任何人都不告诉,确诊过后找到这个病人,然后直接通知这个病人。
记者:比如说他的家人、他的邻居,你们都会注意吗?
王振:邻居都不知道。
记者:可你们去的话,邻居会不会想这是怎么回事?
王振:这个没有关系,我们只搞健康教育,健康管理,社区医生下社区过后本身就要做家庭档案,还有慢病回访,我就说我们来回访这个病人,前段时间到我们这个地方来看病。因为这个社区,每家每户一个社区医生都要进行关照,谁晓得哪个是啥病。
解说:在这里艾滋病的防治工作已经开始融入,现行的医疗卫生等公共服务体系中,这样的变化是将原本非常规的艾滋病疫情控制纳入常规的医疗工作范畴中去,而这样的转变或许有助于改变人们对待这种疾病的意识或者有助于渐渐消除歧视不再摒弃。
这天下午,我又来到救助站,谈站长的女儿二草也跟着妈妈一起来了。
记者:你经常到这来么,二草?
二草:我妈妈上班的时候我就跟她来。
解说:谈站长要出差去考察其它城市的救助站,临走前她想给大伙儿拍张照片。
谈月:然后你们不能动,我动,晓得吧?我动,你们就要站好,我一动你们也动就照不到了,青蛙就站那,阿酷你不要挡他,你把后面挡到了,好了,你站到那不准动,你站到那就不乖了。
解说:谈站长随后的外出考察是因为这个老的救助站即将面临重建。
沙勇全(西昌市民政局 局长):今年刚刚市政府已经同意在城里面划拨五亩土地,准备投资1080万,预计在明年8月份左右整个建设就会完成,到时候整个救助站变化就特别大。
记者:这里面会为艾滋病人或者是艾滋病的孩子专门设置什么样的机构呢?
沙勇全:专门有未成年人保护中心,我们会尽我们最大力量应该有能力把他(民生)养好,教育好。
解说:夜幕降临,刘敏和朋友商量完办废品回收站的事,准备回家了。
刘敏:啥事情,慢慢来么,我相信不是说比他办得还好,起码是跟他们差不多嘛。
解说:而腾国西又开始了他的摩的夜生活。
藤国西:我也问过陈站长,我说我还能活多久?我只想走之前,我们两个(和刘敏)能够好好的在一起一直到死。
记者:想过一个正常的人生?
藤国西:对。
记者:那组成新家庭之后找到这种感觉了吗?
藤国西:感觉还是找到了,但比以前更累更累了。
记者:那你后悔不后悔结这个婚?
藤国西:不后悔。
记者:所以我们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面对镜头?
藤国西:我就是想给大家看看这个病不可怕,请用正常的眼光来看我们。